编者按:格林斯潘1987年开始担任美联储主席,从此开始了他作为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令人关注的中央银行行长的历程。他连续18年服务于美国四任总统,见证了美国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繁荣,在他离任之际,也为世人诟病,称其为美国留下创记录外债和一代债务如山的美国人。
是非功过难评说。本报特约国际金融公司(IFC)高级金融官员沈炯新为我们评说一代传奇人物。沈炯新是资深金融专家,长期生活和工作在华盛顿。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经济书呆子,他沉浸在数据之中,除了政府、商界和金融圈的精英外,他很少走出去访问其他人,但他认为关注数据后面的东西非常重要,应该为数据添上一副面孔。
■他最令人难忘的是对事实的开放思想,他知道每个经济周期都不相同,经济一直在改变,而人很难真正接近事实的真相。
■克林顿的连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选民对繁荣的格林斯潘时代的满意。人们认为,他实际上是美国经济的真正舵手。
按照往常的习惯,在2006年1月31日(周二)上午9点前,艾伦。格林斯潘跨过他私人办公室里位于办公桌后的一道门,进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Fed)装潢华丽的会议室。他坐在27英尺长的红木花岗岩会议桌的前头,然后在他作为央行行长的18年里,最后一次召集制定利率政策的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会议。
过程几乎是仪式化的。但由于世界经济和美国国内经济的不停波动,在这最后一次会议上,格林斯潘和他的同僚们一如既往面对如何预测未来的难题。
对事实的开放思想
抑制通货膨胀这个巨大而明确的任务的成功,让格林斯潘升至偶像的地位。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继任者本。伯南克能否继续成功引导政策,以面对复杂的经济局面以及层出不穷的经济难题。
格林斯潘也留下了一个利害攸关的遗产。他79岁了。他很少直接回答问题,试图分析他的公开评论的任何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因此,自从他在1987年接替保罗。沃尔克被任命为Fed主席后,经济学家、投资者和政治家们一直都在试图理解他的想法。他们已经学会如何从中找出政策上的大改变,通常还会由此预测下一次的利率波动。
它的核心是金融市场。在金融市场里,格林斯潘曾经用0.25%的小幅度利率调整来暗示通货膨胀瓶颈形成,他现在则引用数据,如极其安全的美国长期国库券和公司债之间的差价,来说明他关注投资者心理会引起经济停顿这一问题。
格林斯潘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一个诚实的、可能还有点小心眼的通胀斗士,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作出任何降低价格稳定性的暗示。价格稳定性被他称为是一个健康经济的“必要前提”。但随着眼下通货膨胀有所收敛,他也开始对技术和生产力发展如何影响经济,以及技术与更强大市场的结合如何能够带来繁荣或立马给世界带来灾难这样的话题更为着迷。
生产力提高是生活水平更高的重要因素,在格林斯潘的眼中,这一因素正在发展,表现在企业过去在电脑和其他新技术上进行巨大投资终获回报。他相信,大部分导致经济衰退的经济要素,如工业生产能力和库存,现在能够被更有效地控制。
但经济愈发容易受到金融市场波动的攻击。格林斯潘的主张是,央行行长们能够帮助转移市场危险,但在把一个估价过高的市场拉回安全线方面做不了多少事情。
他的底线是这样的:全球影响力正在令货币政策更棘手,但它们正在加快市场资本主义的发展,尽管有时候这令人痛苦,但最终它是有益的。在格林斯潘1950年代成为安。兰德门徒的时候,市场资本主义就已经成为他的目标了。
“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一个无情的资本主义进程正在催生财富,”格林斯潘在一次讲话中称,“对希望贯彻政策的政策制定者来说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他们期待一个更‘人道的’资本主义让他们的经济获得全部潜力。因此,逐渐地,各国看起来正选择开放自己进行竞争,无论这个过程有多困难,然后他们试图成为能够在全球市场上竞争的生产商。”
格林斯潘如历史上的各位前任一样受到各方批评。一些人认为他以美国的工作职位数和更高薪水为代价过度关注通胀,而他抢先下调美元汇率的失败已经令全球危机恶化。一些人认为在他的市场决策中,他对通胀警告信号如货币供应迅速增长关注太少。
另一群人认为他正在给一个暂时的经济好景时期画上全面的句号。
而西欧左倾政府的崛起,以及从吉隆坡到莫斯科对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抵抗,挑战着他对经济史的结论。
当然,格林斯潘没有自己制定政策,而他的Fed同事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有他们自己的看法。这还有助于形成一种印象,尽管这种印象绝不普遍,那就是格林斯潘更愿意重新思考他的主张,以及他不像许多人一直相信的那样对经济琐事全神贯注。格林斯潘令人难忘的东西是对事实的开放思想,他知道每个经济周期都不相同,经济一直在改变,而我们不知道它会有多接近我们的想象。
一个彻头彻尾的经济“书呆子”
1999年的一个早晨,格林斯潘三步一停地漫步在洛杉矶中南部的Vermont大街上,那儿正是1992年暴乱的爆炸点。与国会议员和联邦其他监管官员一道,他走过空荡无人的停车场、用木板封起来的商铺,还看到其他一些证据,这些证据显示已经为大半个国家带来繁荣的经济发展在帮助这个遭受破坏的社区恢复原貌上收效甚微。
“我们这些监管者都陷入了各种数据的沼泽,我们日复一日地钻研它们,”格林斯潘稍后对记者说,“我认为关注数据后面的东西十分重要。为数字添上一副面孔非常重要。”
然而,那次关于贫穷的短暂离题对格林斯潘来说是异常的表现,他做事的方法通常是极其理性和不带感情色彩的。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经济书呆子,他让自己沉浸在官方数据、原始材料、华尔街数字以及直接或通过公司高层间接从他身边走过的小道消息中。他的公文包里通常塞满了《航空周刊》(Aviation Week)之类的商业性出版物。
他很少走出去访问工厂或者速食品厨房,也没有偶然访问劳工领袖,很少看到他与人交往,除了政府、经济、商业和金融圈的精英们。
但他能够利用他作为咨询师的30年经验,通过对现实世界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实和统计数据的判断向业界作出建议。
在《改变世界经济的人》一书中,1991-1997年作为Fed官员的劳伦斯。林德西写到,在数年前的一个Fed董事会议上,他们讨论的话题转为洪水冲毁了某个地区横跨密西西比河的一座桥梁,造成水路运输停滞。
“格林斯潘不仅仅知道桥的位置,还知道能用来递送商品的其他各种路径。”林德西写道。
格林斯潘的数据收集广泛,这时常让他避免依靠一个特殊的预测模型或规则驱动的方法作出货币政策决策。
他不相信存在一个“自然”失业率,即如果失业率低于该水平时,如果经济在稳健增长,通货膨胀将不可避免。他没有特别支持主张在通货膨胀和失业间建立联系的菲利普曲线。货币供应被货币主义者看作是通货膨胀的主要决定因素,但他却认为货币供应的增长仅仅只是一个指标,一个不能过度相信的指标。
然而,当格林斯潘拒绝为历史上的既有模式束缚时,他又是一个敏锐的历史学生。“他有学者气质的一方面,”苏黎世集团经济学家David Hale称,“在我们的商业里,有许多人被金钱世界的胡言乱语吞噬。他则能够看到历史的延伸。”
技术的苦恼
格林斯潘希望解释为什么计算机革命和过去几十年里的所有其他技术发展并没有如人们预计的那样始终促进着生产力的迅猛发展,而是技术在一直向前,而生产率增长速度在1970年左右就开始下降,直到现在也只有复苏的迹象。
他经常引用斯坦福大学的两位经济学家Paul David和Nathan Rosenberg的著作。他们已经证明商业完全吸收和使用新技术通常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例如,使用蒸汽动力的工厂不能从电力发展带来的有利条件中获利。只有当新的以电力驱动机器的工厂建成,他们的生产力才能够增加。
“在现在的环境中,我们可能留心的是许多关键技术,部分甚至是成熟的技术,最后相互作用,为价值创造造就重大的新机会。”格林斯潘在一次演讲中称。他引用的一个例子是有数十年历史的激光技术运用在光纤电缆上,就能够让人们在互联网上遨游。
如果技术已经开始令生产力得到发展,那将帮助解释过去若干年里的一个巨大的谜:为什么在低失业率和经济稳定增长之下,通货膨胀并没有发生。生产力发展超过官方统计的可能性看起来将是格林斯潘在过去若干年里推迟上调利率的一个主要原因。
格林斯潘认为,技术也可以改变经济周期。他认为,通过允许企业更快地调整它们的库存和减少新安装设备投入服务所需的时间,技术正在抑制通常与经济衰退相关的大型的不平衡。
然而,他相信,技术也是金融市场发展壮大背后的力量,金融市场接着对经济产生更直接和更有力的作用。
在过去的几年里,由于股票市场持续上涨,在一定程度上,消费者花起钱来更自由了。他相信,如果市场陷入持续下滑的境地,常识让我们知道消费者将紧缩消费。企业日渐转向股票和债券市场筹措资金;只是由于资本的易获取性已经促使企业扩大,市场上的贷款紧缩会令这一趋势停止下来。
此外,随着技术允许投资者将金钱从一个地方发送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将自己屏蔽在金融震动之外。“新技术已经从根本上减少了传统国家界线上的借贷成本。”格林斯潘在一次演讲中称。在金融全球化帮助提高生活水平之时,它也“迅速而决然地暴露和惩罚了潜在的经济弱点”,看起来也已经“促使金融动乱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效地传播”,他说。
但在被迫留意市场波动的情况下,政策制定者们立即面临的是投资者心理的复杂性,那是一个即使是格林斯潘也无法完全掌握、更少能够受到控制的变数。
自从接近两年以前他在一次讲话中提及他那著名的“非理性繁荣”
,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与市场打交道。他已经试图说服市场,虽然只有暂时的一点成绩,但看起来已经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一种按部就班的方法让一个资产泡沫缩小。“通过市场干预来戳破肥皂泡有一个基本问题,”格林斯潘说,“它假设你知道的比市场还多。”
“时间的选择也是一个问题。你可能戳得太早,让它复原,然后你也许只能让它下一次变得更大。”
“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关于中央银行适当干预市场,”格林斯潘对林德西说,“这引起一些吸引人的问题,关于我们的权力是什么,以及谁作出那个事实上是一个泡沫的决定。”
个性的另一面
然而,格林斯潘严厉的公众形象在部分程度上只是一个面具。1926年出生于纽约的他,既是一个棒球迷,又是一个有天分的音乐家。在入读茱丽亚音乐学院(Juilliard School)之后,他与一个摇摆乐团签约演奏萨克斯管,在美国巡回演出,直到获得纽约大学的经济学学位。
格林斯潘在1950年代进入安。兰德(Ayn Rand)哲学门派的核心层,许多东西在那时就形成了。在兰德的著作里,特别是《地球颤栗》(Atlas Shrugged),呈现的是对个人主义和放任资本主义的想法。格林斯潘经常将她对他当前的思想的影响最小化,虽然在华盛顿还有少数比他更纯粹的经济学保守派,他仍然非常注重实际。
仔细考虑他与克林顿政府密切的关系。在克林顿时代,他的影响力远远超过首次被任命为Fed主席的里根时代,抑或是老布什时代。老布什在1992年美国总统选举中的落败通常被共和党人归咎于格林斯潘对1990-1991年经济衰退的反应缓慢。
克林顿在历史上的位置将大部分归功于格林斯潘在过去6年里对美国经济做的工作,以及经济将在未来两年里继续走得有多好。事实上,一些人会提出,当时克林顿的总统连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选民对繁荣的格林斯潘时代的满意。
今天那个不可缺少的人物没有说话。但当华尔街和华盛顿在想象后格林斯潘世界可能遭遇困难的时候,值得记起的是,当格林斯潘接替前任保罗。沃尔克执掌Fed的世界的时候,人们有过同样的担心。(本文由温翠玲根据作者英文稿翻译) (编辑:方方) |